艺术家蔡广斌
没有什么景观能超过对于窗口的描述来表现这个都市给人的一种印象,也没有什么情节能替代眼睛去直接捕获对于人们内在心绪和精神的揭示,当蔡广斌用俊男靓女的眼睛去勾画城市之窗的内在精神时,他也把自己的孤独和对这个城市的陌生体验,融会到对都市水墨图像的表达中。画家向我们描绘了一幅幅新新人类的人物肖像,这是都市众多阶层中最“都市化”的族群,也是都市时尚精神的制造者和承载者,他们粉嫩的脸面遮掩了人类纯朴精神的本真形象,显现出高度物质文明对人类及人类生活的矫饰、扭曲和异化,只有眼睛还显示着人类的真情和欲望。画家画了一幢幢夜色下的高楼和高楼里闪烁不定的一扇扇窗口,这是城市的诱惑之窗、欲望之窗、灵魂之窗和罪恶之窗,它是画面上并置的一张张粉嫩的面孔、一双双凝眸的眼睛的精神缩写。
和他的同代人一样,蔡广斌的水墨画不是靠语言的独特性所形成的语言张力确立自己的图式身份,而是站在实验水墨的基础上,把“笔墨”还给水墨媒材本身,他探索的难点在于运用水墨媒材表达他们这一代人对当下社会的文化体验,通过水墨媒材表达他们对当下社会精神的自我剖析,并探寻水墨状态与通俗文化的整合所能走的当代水墨大众文化之路。他的鲜活性来自于他对都市人文精神的敏锐捕捉,他远远疏离了八十年代及八十年代前的人物画审美范式——这里没有英雄式的人物塑造,也没有理想主义的精神诉求;他远离了九十年代那种对语言本体的叩问——这里没有形式笔墨的那种视觉审美或“有意味的形式”,也没有从语言中透现而出的主体精神与个性;他甚至不同于世纪末那种对于无聊和空虚的细叙,而倾心于对都市那最具有活力的时尚族群心理与精神维度的状写,他捕捉的就是社会中那种流动和变化的心绪——那是一种夹缝中的精神生存——既怀有对传统道德规范、生活准则的叛逆,又充满无限的欲望,追求物质生活与精神空间高度的自我化、私密化。
和他的同代水墨画家相比,蔡广斌不曾有过幽默的调侃,也鲜去表达狂躁的宣泄,更不追求怪异和玄想,在现代水墨诉诸视觉冲击的时代,他的作品反倒追求平和、婉约、幽思。他作品的平面总是散逸出都市中的孤寂和苍凉,尽管那包裹在高度物质文明中的面容承载了一切现代社会的信息,但人类并不因此而减少她心灵上的孤独与落寞。画家正是在这堆垒着欲望之火的目光中而独醒着,用一双看不见的眼睛聚焦着所有的眼神和目光,质询,疑问,审视;用怀疑一切的神色,拷问人生的终极价值,探寻自我的生命本源,因为都市文明如此迅速地刷新了人类的生活方式以及由此而引发的种种精神恐慌。广斌的目光,无疑在人文主义的情怀中,夹杂着自己对人生的感悟和自己对生命价值的怀疑。因此,那城市之窗的眼睛与面孔也无疑是他的自我写照。
蔡广斌的孤独是富有诗性的,充满了人文主义的理想和梦幻。这种孤独始终伴随着他对于都市温馨情感的寻找和体味,于是,他的人生经历才会有从北方走向南方的城市之旅,都市情怀成为始终贯穿着他精神磁场的一条主线。出生于哈尔滨的蔡广斌,不乏对飘荡着俄罗斯情调的北方城市厚重与浑穆的体验,当他八十年代中期考取浙江美术学院时,灵秀的西湖滨城给予他的是另外一种城市体验。西子湖畔湖光山色的四年生活,给广斌最大的改变是发展了他内在灵秀的气质,敏锐而脆弱成为他触摸都市的一种感应方式,他是由此而自觉接受西方现代主义影响的。不过,它不是“有意味的形式”,而是“自我意识”,是他在都市生活中的“自我感触”或“心灵的自慰”。毕竟,六十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是新时期的亲历者,他们不仅亲身感受了思想解放运动,从集体主义走向对“个性”和“自我”的尊重,而且亲身体验了中国城市的高速发展,以及因城市迅速崛起而产生的都市人文情境。
在某种意义上,广斌的创作一直是一个“自我”的寻找过程,一个用敏锐而脆弱的心灵去触摸这种城市变迁的过程。1988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后,他返回哈尔滨在哈师大美术学院任教,13年后又踅回最具有现代都市色彩的上海。从北方到南方,从南方回北方,又从北方折返南方,他的生活是跳跃性的,他需要生活的跳跃形成巨大的心理反差,来加强他对都市的感悟和把握。他的寻梦踪影一直保留在他的创作中:作于1996年的彩墨三联画《融》试图将都市男女之性的“融”和彩与墨的“融”交混于一体,而翌年的《夜》、《男人·女人》和《1997》则更直接地移用了广告文化载体所揭示出的文化大众化在生活中的普遍性,画面中的旧上海图片、擦笔水彩的月份牌画和可口可乐易拉罐构成了不同时代流行文化形象的对比,而《男人·女人》则是城市猥琐形象的摄取,它是对都市精神无聊时空的揶揄。
如果说,这些作品对于城市万象的表达还是直观浅白的,那么九十年代末的《异·黑色城市》系列组画,则更深入地表达了蔡广斌的内在感受,他对于世纪末城市深度空间的触摸进入了精神和心理的层面。在这一系列作品中,可以看到后来在《窗》系列中表达的对于城市之夜那种充满魅惑的感受,而《异·黑色城市》中那孤独的人正是画家自我在面对城市万象时的内心独白,也正是这个“自我”演变为后来城市之窗的眼睛。至2000年的《压力》,画面中已形成了后来的城市之“窗”,尽管它的形式过于简单,尽管它与都市面容的眼睛还没有形成强烈的对比,但它无疑明确了蔡广斌在寻觅城市之梦时所要表达的东西,他终于在孤独的城市游居中捕获了现代都市的心理空间和精神向度,这是属于他自己的诗意栖居的孤独都市,众多的都市之窗都是他自我忧郁神色的反射,众多的魅惑之眼也都是他心如止水的衬托。
孤独的诗意不仅贯穿着他从北方走向南方的城市之旅,而且也永远栖居在他心灵的窗口。
2003年8月15日星期五于上海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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